阿诚费力的挥舞着手中的锄头,粗粝的红土地已经挖开了一个齐腰深的坑,在土坑旁整齐的摆放着一具具尸首,只草草用芦草盖了盖,露出一片片被烧成焦黑色的皮肤。[。]在徽州八月的酷热下,这些尸体已经开始散发出一阵让人作呕的臭气,一旁的树木上停满了乌鸦,不时发出难听的“呱呱”声。
突然传来哐当一声,锄头碰到泥土中的石块了。阿诚只觉得虎口一阵剧痛,鲜血一下子染红了粗糙的锄柄,他却好似浑然未觉一般,越发猛烈的挥舞着手中的锄柄,仿佛被那双鲜血横流的双手不是长在他身上一般。
“阿诚,先歇息一下,包扎一下再说!这么多尸首也不是一时半会埋的完的!”一旁同寨的同伴低声劝慰道,自从昨夜被守军突袭火攻之后,阿诚的表现就有些奇怪,一声不吭,只是拼命干活,一双眼睛只是死死地盯着眼前三尺之敌,到好似寨子中长老说的被恶鬼附身的模样。
阿诚却好似充耳未闻一般,只是将手中的锄头挥舞得如飞一般,突然只听得咔嚓一响,却是一下用力过猛将锄柄折断了。一旁的同伴赶紧上前抢过断柄,将其拖到一旁。阿诚挣扎了两下,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凄厉的哭声杂和着四周上昏鸦的叫声,显得格外凄凉。&********小说nbsp;正在此时,远处一阵马蹄声传了过来,在茂盛的茅草和杂树丛的遮掩下,一队骑兵越来越近,正在挖坑的众人站起身来,却是淮南军的传骑。为首的一名校尉看了看清醒,跳下马来骂道:“山里的蛮子就是没脑子的懒骨头,有力气不挖壕沟,却给自己人挖坟。”
他的话语立刻激起了人群中的一阵耸动,几个性情暴躁的汉子已经围了上来,那淮南军校尉身后的骑兵见状,也催马上前,眼看异常斗殴就要爆发了。
“住手!”只听得一声断喝,蛮人们回头一看,却是阿诚,不由得后退了几步,这场眼看就要发生的殴斗便化解了。昨夜那场火攻之中,那些蛮人弩手中的头人都住在靠近火塘的内圈,死伤了泰半,剩下的几个也被吓的半疯半傻,再没人理睬,倒是这个阿诚平日里就以善射在蛮人中颇有声望,昨夜遇到火攻时逃出火场后又领着众人尽力扑救,很是救出来了不少人,天明后又收拾死去同伴的尸体,入土为安,无形之中,剩余的这些蛮人弩手都以他马首是瞻了。
“将爷,有什么事情请吩咐,何必说这些有的没的的话!”阿诚走到那校尉面前,目光清朗,不卑不亢,脸上早已没有了先前那种痴狂的模样。那校尉本欲调笑两句,被对方双目一瞪,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冷笑了一声,道:“这里的头领在哪里?”
“大部分昨夜都烧死了,剩下的都在那边。”
那校尉随着阿诚的手指望去,只见不远处的草窝中躺着两三个半死不活的汉子,不时还传来一阵疯笑声。
“这是这么回事?”
“昨夜遇袭之后他们就是这样了,问什么说什么都是那个样子!”
那校尉疑惑的看了看众人的脸上的表情,又走到那几个劫后余生的头领身前,过了半响才确认方才蛮子并非是在诓骗自己。只得回到阿诚面前,没好气的说道:“既然如此,那某家便将军令传给你,你们把这些尸首埋好后,便整理好器具,到上游三里处去,有事情安排你们做。”校尉的脸上露出了讽刺的笑容:“还是挖土,这次可别再搞砸了,否则!”说到这里,那校尉右手猛力往下一劈,做了个杀头的手势,狂笑起来。
徽州府城之中,却满是狂喜的气氛,先前兵临城下的那股子“乌云压城城欲摧”气氛早就荡然无存了,取而代之的是志满得意的狂喜,随同屠武出城的选锋更是对淮南军的战力也是贬低到了极点,一名镇海军士卒能够对付的敌兵数量已经上升到了10个。城中的百姓也被守兵的狂喜所感染了,那些忧心忡忡的脸庞上也挤出了一丝笑容。他们这些生活在乱世中的人们,都知道在围城战中,他们这些平民的性命是最没有价值的,他们不但要负担着各种苦役后勤工作,必要时也会被驱赶上城,拿着粗糙的武器甚至赤手空拳和等城的敌军厮杀;守将不但会夺去他们的财物和妻女来满足军士们野兽般的**,在粮食不足的时候,他们还会被夺去口粮,甚至会被像猪羊一般的屠杀,来填饱守军士卒的饥肠,简单地说,在守军眼里,他们兼有骡马、盾牌、车马,城碟、粮仓的多重作用。
但是吕雄并没有被这轻易到来的胜利冲昏了头脑,他昨夜在派出屠武等人后,亲自领着五百名军士在城门口等待机会。陶雅冷静的决定没有给他留下一点机会。于是吕雄在详细的询问了屠武淮南诸军营寨的详情后,便重重的奖赏了同行的所有将士,准备抵御淮南军下一步猛烈地进攻,他相信从本部的援兵应该已经出发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吕雄预料中的猛烈攻击并没有出现,淮南军只是稍微移动了一下营盘,加强了各个营垒间的联系,偶尔发动了几次骚扰,剩下的就什么都没有做了,甚至连在溪水上架桥的企图都没有。这种蹊跷的情形让吕雄十分奇怪,他和军官已极自己的幕僚商议过后,认为还是小心防备,以静制动为上,毕竟城中粮食充足,求援的消息也已经传出去了,拖延下去对己方有利。于是吕雄越发勤勉的巡逻城守,唯恐有了疏漏,让城外的淮南军钻了空子。
时间如流水,一晃已经是九月初了,淮南军这些时日也就发起了几次进攻,可无论是投入的兵力和强度都是象征性的,这下连守碟的那些青壮百姓都看出来了,他们对于是否能守住府城的信心越发大了,有几个胆大的居然从城头向淮南军的巡逻士卒叫骂,投掷杂物。倒是吕雄督促巡视的越发紧了,几乎都要睡在城上了。
天佑三年九月十日夜里,已经连续下了三四天的雨,空气中透着一股子湿气。守城的军士披着的湿透的蓑衣,徒劳的看着城下的空地。说实话,他是不太相信淮南军会挑这种时候发起攻城的,虽然这种雨天守城一方的弓弩威力大减,可城下的土地早就变成了烂泥滩,在这种夜里发起进攻,根本无法有效指挥,守城一方只需要用石头灰瓶就能把进攻一方击退,只是徒然浪费兵力罢了。想到这里,他艳羡的回头看了看城下闪动的火光,不禁盘算起还有多久自己就能回到那个暖和的地方,喝上一口热米酒,把身上那身湿漉漉的衣服烤干。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军士挺起长矛,面朝着声音来处,厉声喝道:“越骑!”
“长水!”
听到正确的口令,军士安心的放下了长矛,此时不远处拐角处出现一个灯笼,借着微弱的灯光,那军士看道来人正是徽州刺史吕雄,赶紧躬身行礼道:“小人拜见吕刺史!”
“罢了,你盔甲在身,不必全礼了!”吕雄摆了摆手,犀利的眼光扫过了那士卒,见其蓑衣下盔甲齐全,又检查了放在一旁的长弓,发现弹性保持的很好,显然平日里保养得很好。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不错,咱们武人弓弩刀矛就和庄稼人家里的牛马一般,平时不好好伺候着,关键时候就要掉脑袋。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看你眼生的很!”
“小人姓韩名允,原来是州兵。”
吕雄点了点头,那次出城迎击淮南兵之后,感于兵力不足,便将手中的州兵打散了编入那一千五百亲军之中,看来这韩允便是其中一员,从现在来看效果还不错。吕雄又查看了一会四周情况,随口问道:“这几日城外的淮南军可有什么异动?”
韩允还是第一次遇到刺史这等大官,更不要说如此和气的与自己说话,不由得激动地涨红面孔,想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答道:“城外的敌兵还是那般模样,每日里修墙伐木,倒好似要在这边常住一般。”
“哦!”吕雄笑了笑,这几日他几乎是扳着指头数日子,只盼着早一日援兵赶到,击退敌军,也好卸了肩上这副担子,听到一切正常,便随口问道:“可还有什么其他异常的情况?”
“其他情况?”韩允皱眉想了想,犹豫的答道:“倒是还有件奇怪事情,都下了好几天雨了,若是往年,这秋水只怕都涨到只离城门五六十步了,可现在还是老样子,甚至比前些日子还浅了点,倒是奇怪得很。”说到这里,韩允也许是因为拿这个并不重要的情况烦忧了刺史,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哦!”吕雄下意识的应了一声,在城头来回踱步起来,口中喃喃的不知道说些什么,脸色却逐渐变得沉重起来。韩允不知道自己刚才说错了什么,站在那里只觉得手足无措。吕雄突然停住脚步,沉声问道:“你能确定往年溪水要比现在大很多?”
被吕雄这般一问,韩允又有些拿不稳起来,吕雄见状,回身对身后的亲兵下令道:“快去找几个城中的老人来。”
身后的亲兵应了一声,快步跑下城去,吕雄走到女墙旁,一双眼睛望着远处,微弱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更显得颧骨高企,眼神凄厉。
过了一会儿,传来一阵脚步声,那亲兵带了几个老汉上来,那些老汉半夜里被人从床上强拉了出来,都觉得凶多吉少,刚到了城头便扑到在地,口称无罪,倒是弄得吕雄有点手足无措。
吕雄尽量放缓口气,安慰了那些老汉几句,便询问他们往年此时城外那溪水的水势。那几个老汉定下神来,众口一词都说此时每年这个时候城外溪流水势甚大,尤其是城西北的河堤更是要派出丁壮值守,免得被溪水冲垮了河堤,淹没了城外的桑林,倒是今年老天爷保佑,秋水不大,保全了城外的桑林。
吕雄听到这里,脸色越发变得阴沉起来,他竭力压抑住自己胸中的烦躁,命令亲兵送那几个老汉回家。自己才急冲冲下城去了,只留下韩允疑惑的看着他的离去的背影。“刺史到底在忧心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