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树德闻言,赶紧停止抓挠,躬身称谢。[。]只见说话那人形容魁伟,形容可亲,好似天生便带了三分笑容一般,正是高奉天,伸手扶起施树德道:“公公从北方来,这江浙之地虽不如北方苦寒,但多有江河湖泊,湿气重,到了冬天别有一般难熬,公公不可大意了。”
一旁的陈允哪里看不出高奉天向施树德示好,不由得腹中大骂对方无耻,为了压到自己,居然向一个老太监出言讨好,可眼见得双方正处于势均力敌状态,便好似那摇摆不定的天平一般,这老太监就算是根稻草,说不定放到哪一边便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也罢,若是二十年前,这帮宦官执掌大权的时候,天下英雄哪个不在他们面前屈膝,只当是拜死人了。”陈允转瞬之间已经下了决心,微微一拱手,轻声咳嗽道:“公公,你这番从广陵来,一路跋涉,辛苦的很啦。”他毕竟出身士人,比起在寺庙里长大,整日里和乡间民众打交道的高奉天来,还是不大拉的下脸面,只是道了声乏。
在路上李锐已经将镇海军内部情形一一与施树德说明,像陈允与高奉天这等吕方麾下的巨头,自然不会漏过。施树德见他们两人如此这般,心下早已明了,脸上早已现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起身拜倒在地泣声道:“老奴刑余之人,犬马一般人物,不敢。小说w.ansub劳二位询问。先帝大行,本应随之而去,只是弑主之贼尚在,一介残躯才苟延至此,只求能生见其得报。”说到这里,连连叩首,额头和青石地面的砰砰撞击声回荡在空旷的大堂上。
吕方坐在上首,高、陈二人的那点小手段他自然明了,不过在一定得范围内他便装作没看到便是了。这施树德伏在地上,头发花白,仪容枯槁,满脸都是风霜之色,那几下磕在地上着实用力,隐约间地板上已经有了血迹,不由得暗自感叹,虽然说唐代宦官执掌禁军,联络外藩,卖官鬻爵,威逼天子,实在不是什么好玩意,可到了最后唐王朝最后覆灭的时候,保持忠诚并为之奔走的那些人里也有不少就是他们,对于这样的人,吕方的心里不能不生出一股好感。
“施公公请起!”吕方站起身来,上前两步,将施树德扶起,柔声道:“公公乃是先帝身边的人,不必多礼,既然来了杭州,便请在吕某这里安心住下,好生将养便是。”说着便将施树德扶到木凳坐下。
待到施树德坐稳,吕方问道:“施公公,我先前听李锐说吴王病危,广陵那边形势紧张,满城都是甲兵,连判官周隐的居所都被重兵包围,长江渡口也被封锁,只怕又要再起刀兵,不知这是否属实呀?”
“要到戏肉了。”施树德暗忖道,吕方的这番问话其实是两个问题,第一个是问李锐所转述的事实是否当真,这个问题很好回答;而第二个问题是是否会再起刀兵,这个问题就很难回答了,毕竟一场死了十来个人的一场火并是起刀兵,像高骈死后淮南打了八年也是起刀兵,这之间可有天壤之别呀。施树德微微沉吟了一下,反问道:“吕相公,咱家离开广陵时,的确有听闻吴王病重,城中气氛也颇为紧张。只是树德愚钝的很,不知为何李壮士以为会有刀兵。”
听到施树德的回答,陈允冷哼了一声,脸上微有怒意,他偷偷看了吕方一眼,只见吕方脸上淡淡的,也看不出心里到底想的什么,一咬牙开口问道:“吴王病危,其子暗弱,如何能压服诸将,自然有刀兵之事。”
“若淮南有事,您以为当如何行事?”
“自然是举义帜!”陈允说到这里突然住口了,发现自己中了这老太监的套子了,且不说现在还没有杨行密已死的消息,就算确定了杨行密已死,自己作为吕方的部属,在主上还没有表态的情况下,在施树德便捅破这层窗户纸,是很不妥当的。
“若吴王已经仙逝,施公公以为继任之人当如何行事?”吕方好似根本没有看到陈允方才的失礼行为,径直问道。
“若是其子杨渥即位,定然会对外用兵,若是其余部属,会与四邻修好。”施树德不假思索的回答,显然他在路上便对这个问题的答案考虑了很久了。
“那又为何呢?”吕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饶有兴趣的神色。
“杨渥年不到三十,以幼主继承大位,其部属皆为其父宿将,威福自重已久,如何号令的动?只有速立大功,以压服之,是以彼定然会尽快对外用兵。若是杨行密旧部,定然是老成之辈,深知如今淮南已具有形胜之地,朱温弑主之后,定然四面受敌,无力大举南侵,南方又无有强藩,与其冒险外侵,不如防备内部的昔日同僚。”
听到施树德这一番分析,吕方不由得暗自点头,这老太监别的不说,对于人心的权力欲望倒是洞察很深,自己的这帮手下更多的从双方实力对比来分析形势的发展,而他虽然对这方面所知不深,可另辟蹊径,倒是别有一番洞天,再稍一考虑,便已经有了决定。
“施公公,你一路上辛苦了,且先下去歇息,过两日本官再设宴款待。”
待到李、施二人退下,吕方的脸上的笑容逝去了,沉声道:“陈掌,取笔墨来,且为我修一封与润州王茂章。”
宣州芜湖,自东汉时,这里便是长江的重要渡口,对岸上游不远处便是濡须水的入江处,三国时孙权便在那里修筑濡须邬,抵抗曹军的入侵,是东吴极为重要的水军基地,从此地沿着濡须水逆流而上,便可直通巢湖,毕竟合肥,东吴多次从这里出动大军北上攻取合肥,乃兵家必争之地。后来随着河道淤积改道,此地的重要性日渐下降,可即使如此,这里依然是宣州水师的重要基地,田覠在时便苦心经营,后来李神福大破宣州水师后,将大部分舟船器械悉数带走,而且现在长江中下游已经都为淮南版图,也不用担心北方的入侵,这个水军基地的重要性也降低了许多,杨渥到后也把大部分人力物力都放到了加强对广德的防御上,以备镇海军的入侵,无形之间这边便荒废了许多,只剩下十几条中小船只停靠在码头,用于捉拿“江*贼”之用,营门的几名老兵解了甲懒洋洋的晒着太阳,抓着身上抓不完的跳蚤,一副祥和的景象。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一个老兵跳了起来,踢打着同伴,喊道:“天杀的,都快给我爬起来,这般快马,定然有紧急军情。”
说话前骑手已经近了,几名守兵迎了上去,那信使跳下马来,落地不稳几乎摔了一跤,嘶声道:“传观察使之命,立即准备大小船只,明天便要使用。”
水营里立刻忙乱了起来,根据那信使带来的军令,观察使杨无敌龙屋渥命令要在明日正午前准备好足够装载两千军士的船只,越多越好,前往广陵。可是码头上现有的船只最多能装五百人了,镇守水营的校尉不由得叫苦起来,也不知道这个上官发了什么失心疯,要从芜湖坐船去广陵,谁不知道田安之乱后,这里的船只都被搜罗一空,干嘛不由陆路去润州,然后在那边渡江前往广陵呢?可命令就是命令,更不要说这个命令还是来自未来的淮南之主,杨渥那里。
于是那校尉只得一面征用民船,一面修补那些被遗弃的破旧船只,再加上赶制木筏,终于在次日正午前,凑齐了大小四十七条船只,再加上后面拖曳的木筏,勉强可以装上一千五百人。
“这就是你准备的船队?”杨渥手中的马鞭指着在码头旁漂浮的几十条船只,那些船只大小种类各异倒也罢了,有十几条更是满是补丁,甚至连船帆都是用芦席代替,也不知是从哪里搜罗来的。
“司徒请恕罪,实在是时间太紧了,田贼被灭后,宣州水军的战船大半都被李神福将军带走了,剩下的也多半被送到了润州,留下的只有十余条用来对付江*贼的,只好将一些遗弃的旧船修补了。”那水营校尉硬着头皮解释道,用眼角的余光观察,他可以看到杨渥那只无敌龙屋握着马鞭的手上的青筋跳动越来越快,显然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的修养没有那么好。
“你就让军士们乘着这种破船回广陵?”杨渥只觉得胸中的怒气四处乱撞,无处发泄,手起一鞭便抽在在那校尉的脸上,黝黑的肌肤上立刻陷下去了一条,接着便肿了起来,殷红的鲜血从伤口处渗了出来,流的满脸都是。
“请司徒恕罪!”那校尉扑到在地连连叩首,连脸上的鲜血也不敢擦拭,在眼前这个位高权重的贵公子眼里,他这个校尉不过和蝼蚁一般,莫说是一鞭子,便是乱棍打死,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